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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鸟那些事
连载回忆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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鸟山明的闲来之笔，无意间暴露了他的智慧与三观？
1985年5月4日，少年JUMP第23期发售，龙珠连载至第23回：龙珠小队解散。
✪ 这一回讲了啥
本回讲的是打败皮拉夫之后第二天的事。
清晨，悟空醒来，穿上乌龙的衣服，找回如意棒，
布尔玛和雅木茶双向奔赴，手舞足蹈。
众人决定一起回城，不再寻找龙珠，小悟空则打算去找龟仙人学武。
龙珠小队就此解散，大家道别之后，各奔前程。
正是：
舞影双双映朝霞，祥云一片划长空
✪✪ 剧本如何写
我特别喜欢龙珠中的这种日常小品。
不用过多考虑起承转合，不用一波三折，
不用俯仰平斜，不用远中近特，
没有技巧，全是感情。
鸟山明老师特别擅长在悠闲自在的氛围中展开富有趣味的对话，
每一处细节都那么风趣幽默，每一个人物都那样活灵活现。
当然不强调行文结构不代表真的在写流水账、或者信马由缰地一通乱写，
这一回的结构依然清晰，谋篇布局也很均匀，
开头的【起】和结尾的【合】各占4页，
中间的【承】和【转】各占3页，
每个环节负责每个环节的叙事，条理分明：
✪✪✪ 言外之意
轻松幽默之余，龙珠还时不时流露出极有深意的一面，
由此，我们可以管窥作者的人生智慧与三观。
这一幕场景很多人都喜欢，
喜欢小悟空的豁达、乐观。
而我从中看到的，是豁达乐观背后的成因——得失心。
什么叫得失心，我们来个换位思考就好了，
假设你现在穿越到了悟空身上，发现尾巴没了，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？
A. 完了以后变不了巨猿了；
B. 战斗的时候少了一样武器；
C. 没事反正还会长出来的；
D. 这下子正好，没有缺点了；
……
这些就都是得失心。
那位说了，此刻的小悟空只是什么也没想、考虑不到这么多而已，纯属「无知者无所谓」，
等他知道利害关系了还会这样吗？
还真别说，悟空后来学到的知识越来越多、见识的世面越来越广，甚至学会开黄色玩笑，
他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，他所考虑的问题，可能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全面深远，
但他自始至终都是一颗赤子之心，依旧不把自身得失放在心上。
他纯洁如初，以至于看上去还是那样傻乎乎的，大智若愚。
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、洗尽铅华、返璞归真的境界，庄子称之为「至知」，这样的人叫做「至人」（真人）。
而我们上了好多年学、混了好多年社会，学到满身的小聪明、养成重重的得失心，若是陷于这种状态而不自知，自然接触不到真正的大智慧，看到悟空这种人的时候，自然是「大笑之」。
以这一回来说，其他几人正好都是生动的反面案例：
乌龙最舍不得这条内裤，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，对他来说意义重大。
小悟空呢，假如让他把如意棒和四星球送人，他会舍不得吗？
虽然那对悟空来说更有意义。
再看布尔玛和雅木茶：
这两位代表了绝大多数找龙珠的人——索求想要而不得的、或者找回曾经失去的。
所以龙珠消失后，他俩的第一反应自然是「算计」，算计时间成本、算计利弊得失。
只不过他们够机灵，马上找到了现成的替代品，从此不再提这事，所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。
有的人能算计一辈子。
如果再将克林拉进来讨论，将他看作是用来反衬主角的反面人物，
他的小心思也昭然若揭——克林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「娶老婆」，修行和战斗的时候也放不下这个念头，好在随着修行渐深，这股执念越来越淡，最后的结局也算美满；
到了故事中期，由贝吉塔接班，虽然性格不同，但作用是一样的——继续扮演反面案例，
王子最在乎的自然是「王冠」（地位/尊严/面子），尽管漫画里从没将其具象化，但人物的一举一动都在围绕着这一点打转。
贝吉塔得失心最重，所以走了半辈子弯路。好在最后终于甩掉这沉重的枷锁，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。
再看网友们是如何评价他俩的——真就只以成败论英雄——克林娶了18号，人生赢家，羡慕嫉妒恨；
贝吉塔千年老二，就是失败者，各种嘲讽，包括雅木茶，网友拿他们玩梗，看似只是在调侃，但背后那份「恨人有笑人无」的得失心，可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。
面对自己心心念念几十年、或者自己曾经最宝贵的东西，
有人可能会不择手段、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手，对吧。
甚至都不用说得那么极端，哪怕是生活中的一点小事，比如这个月奖金少了、在自霉体平台的流量不如从前了，有人都寝食难安。
「损失厌恶」这种心理一旦接管大脑，我们就不受自己的控制，因为损失所带来的的情绪波动和心理价值，远比获得收益时大得多，
人类天生就是这么「放不下」，这是基因和本能决定的。
现实世界没有龙珠，但是有菩萨、有股票、有保险、有辅导班，有各种捷径（骗局）和无数充满诱惑的商品，还有近乎万能的——钱。
得失心重的人最容易栽在里面。
但有人就能做到「不因外物好坏或自身得失而或喜或悲」，如庄子，如苏轼。
说来也简单，没有「分别心」就行。
苏东坡说大江一去不回、月亮圆缺不定，没有什么是不变的，没有什么是不会失去的，但我还有江上之清风、与山间之明月，这就够了，
说到底，「庐山烟雨浙江潮」依旧是「庐山烟雨浙江潮」，没有分别，
也就是说，我们那些患得患失的焦虑与痛苦，那些由内心期待所激起的喜怒哀乐，都是妄念；
庄子梦到自己变成蝴蝶，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是自己，分不清这是自己的梦还是蝴蝶的梦，这是真的「无我」「丧我」，真的是天人合一。
悟空也一样，天人合一。从他对龙珠的态度就能看出来：
他不会许愿说自己想要什么，他没有物欲，也不需要无限的战斗力，他是渴望变强，但要靠自己变强；
也不会许愿说挽回过去、补偿损失（复活朋友这种事通常是布尔玛他们干的），
真正涉及到切身利益的讨论有两次，一次是让不让爷爷复活，一次是沙鲁游戏后让不让自己复活，
面对生死问题，悟空仍然像对待尾巴的态度一样——「没了就没了吧。」
顺其自然。
我最喜欢的漫画里的一次许愿是，悟空顶着光圈，跑来跟神龙说：「这次的愿望已经够了，神龙，谢谢啦！」（当然也是剧情需要。）
如果我能有机会向神龙许愿，我会说：「就这样吧。现在这样就挺好的。」
鸟山明先生去世的消息满天飞那会儿，好多人都在想着用龙珠复活他……
野泽雅子会不会也这样想呢？
没人知道。
但我记得有一次访谈提到，鸟山明和野泽雅子都特别喜欢悟空的一句口头禅：
ま、いっか。 那，就这样吧。
小悟空失去尾巴的那一格，看起来只是搞笑的闲笔。
但我觉得，与其说是闲来之笔，不如说是神来之笔。
✪✪✪✪ 同人看点
著名的同人漫画《转生成为雅木茶》曾经致敬过这一幕：
这部漫画同样颇具深度，很有龙珠的神韵。
如果只看原定的结局，就是两个中学生穿越者发现了彼此的身份，用雅木茶和饺子的身体展开决斗，连魔封波都用上了，
然后打着打着发现两人曾经在网上有过交集，都是龙珠铁粉，于是化敌为友，反派就这么突然洗白了。
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破坏神觉得没劲，便中止穿越，放他们回到原本的世界。
这里的情节处理和人物塑造就挺一般，立意更谈不上高远。
但是随后的番外篇就不一样了——主人公穿越成雅木茶，跟布尔玛谈了那么多年恋爱，实在不甘心在人造人篇结束，
于是他换了发型、换上了西装革履，准备向布尔玛求婚。
但是在看到布尔玛对贝吉塔的关心后，他改变主意，决定放手。
临走前他找贝吉塔来了一场单挑，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同时，他释然了——有没有娶到布尔玛，又有什么分别呢？
镜头转到现实世界，他的手机壁纸，依旧是布尔玛的图片……
需要补充的是，上面所说的「放下」并不是阿Q的那种软弱妥协，更不是自欺欺人的「精神胜利法」，也绝不是说做个老好人、没有底线没有原则。
完整的说法应该是：拿得起，放得下。
放下分别心，摘下有色眼镜。
该做的事情，仍要心无旁骛、全力以赴地去完成。
不求结果如何，但求无愧于心。
比如《转生成为雅木茶》这部漫画，前期的一大看点是——看主人公如何破解赛亚人篇的死局。
为此雅木茶从第23回「龙珠小队解散」就做出了改变，没跟布尔玛回西都，而是跟着悟空去修行。
后来为了备战赛亚人入侵，他乘天神的宇宙飞船到那美克星拜访大长老，通过开挂提升战斗力，后来果然在地球保卫战中活了下来。
很好看。
但龙珠的主题是什么？
不是变强。而是自强！
不是无所不用其极地获得更强的战斗力。
战斗力没有尽头，强敌总会不断出现，「以有涯随无涯，殆已。」
如果像贝吉塔一样总是盯着对手，总是对现状不满，那就没法接纳自己、没法专注于当下、也没法看到更广阔的未来。
龟仙流武道是让人将修行融入生活、融入人生，找到立足的根本，自强不息，仅此而已。
不断变强，只是自然而然的结果而已。就像参加武道会，胜负只是个结果，冠军也只是个结果，绝不是修行与战斗的目的。
生命也是如此，长寿只是个结果，不要只追求结果，更别妄想永生。
好在转生成雅木茶的主人公很快认清了自我、认清了现实，
他没有再一味强求战斗力，到沙鲁游戏那里，他已经学会了如何自处。
原著中的雅木茶（还有贝吉塔）也是一样，
虽然开窍得比较晚、悟道得有点慢，但他最终同样有了平常心、有了「静」气，
找到归宿、活出自我，这就是成功，也是作者给予角色最大的温柔。
放下分别心，保持平常心，这又谈何容易？
影视剧惯用的手法是——穿越，
带着剧本穿越，每一步的结果都是可以预测的，成败得失有了确定性，主人公也就不再那么鼠目寸光，这才有可能跳出「当局者迷」的困境，
另外，穿越的次数多了，什么样的人生都体验过了，没什么分别了，反而会抓住真正有价值的东西、安心做好有意义的事情；
当然也有例外，有那种死活就是不开窍的：
或者像苏东坡那样，被打压、被放逐，被发配到荒无人烟的地方，
这样正好跳出环境的局限、跳出自我的局限，重新从宇宙天地和千秋万代的视角审视自己的人生，
此时一切的得失、纠结都会被「稀释」，然后识得庐山真面目，
然后再看周围的一切，自会看得格外通透；
《士兵突击》里许三多独守营房、成才被打回五班，都是这个道理，
见自己，见天地，见众生，学会与自己相处，就是学会与世界相处，
最后落实到一句话上，不过就是：「好好活，做有意义的事」；
我们普通人没有庄子、苏东坡那种思想境界，也没有这么多传奇经历，怎么办？
也不是没招，
生一场大病就行，比如癌症，濒临死亡的那种，
或者几年前的那场疫情，多多少少也可能刷新一部分人的三观。
在外力的驱使下，我们原本停滞不前的认知可以冲出泥潭，冲向更辽阔的境界，
就像悟空的心脏病（包括对阵19号的那场惨败），正好是一个契机，促使他的思想发生蜕变、完成最后的升华；
实在不想生病的话，也可以再等等，
等社会经济发展到更高阶段，共产主义了，人人不再为那仨瓜俩枣犯愁，不再为名利地位焦虑，
什么都想拿就拿、想有就有，什么都不稀罕了，
——正如当年的可乐，多么诱人的饮料，小孩子都馋得不得了，现在呢，几十年过去，谁还会对那玩意上瘾，一瓶可乐跟一瓶白开水又有什么区别？
——还有福利彩票，当年火爆大街小巷，全民疯狂，现在虽然也有人买，但是大家已经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和妄念了。权当买着玩。
再过三十年，大部分东西都会变得跟可乐一样寻常。
那时候劳动创造会回归劳动创造本身，人也会回归人本身，
不必再天天忍受世俗规矩的紧箍咒，也不必再被浮华虚假的泡沫牵着鼻子走，
做自己的主人，做自己的救世主，不论成败得失，但求英雄无悔。
那现在怎么办？
现在也可以的。
我们的情绪反应和行为，免不了要受外界刺激的影响、受文化观念的影响、
受自身激素的影响（昨天看到有人说乐观悲观取决于多巴胺，这点我无法苟同。多巴胺确实影响人的行为动机，但也仅此而已）、
最后别忘了——还可以由自己的认知控制。
心不由己，身又岂能由己？
对了，再补充一句，光看书恐怕没用。「纸上得来终觉浅，绝知此事要躬行。」
还是得实践，做事。在实践中提升感性认识、理性认识。
否则看龙珠的那么多，怎么全都在讨论剧情、设定、战斗力、许愿之类的话题，
怎么没见有人聊鸟山明的处世智慧与人生哲学？
（今天是五四，所以讲了很多精神层面的、人格觉醒的内容。
鸟山明其实不爱讲过于抽象的东西。
鸟嶋和彦倒是很喜欢聊这些，详情参见《鸟山明小传》。）
✪✪✪✪✪ 杂志还有啥
这一期 JUMP 推出了新连载《すもも》（SUMOMO），作者是天沼俊。
连载了10话就被腰斩。
天沼俊也再没有在这本杂志上发表像样的作品。
前两天差点把知名漫画家当成炮灰新人，这次终于没有搞错，天沼俊真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漫画家，是名副其实的小透明，是行业里的「分母」。
他后来辗转于集英社的青年杂志和月刊杂志，断断续续发表了十几部中短篇连载，全都不温不火，估计也就勉强混个温饱。
这才是一个行业的真实情况。
这才是值得敬佩的地方。
正是因为有人愿意不计得失、为爱发电，正是有了这么多普通从业者做分母，整个业界才会保持活力，欣欣向荣，才会诞生鸟山明这样的「天才」，出现百花齐放的盛况。
我们现在的内容创作者呢，不给钱不来，不给流量不更新，不恰饭带货就不会好好做事，
弄得跟上班一样，利欲熏心、被资本所异化，一切以结果为重，一切向钱看，
这样下去能有好？
再来看本回的龙珠连载。
前面说鸟山明是打引号的「天才」，因为他本就不是什么天才。
哪来这么多的高低之分，鸟山明就是一普普通通的漫画家而已。
龙珠刚开始的20回，鸟山明画得不好，人气很不理想，连载到这一回时，就再度跌到了第10的位子上（当时杂志上一共16部作品），2个月后甚至跌到了第12位，形势相当危险。
少年 JUMP 对于每期第7~10位的漫画有一个特殊待遇——使用劣质的浅蓝色印刷！
不知道是不是对人气欠佳的连载的一种反向激励。
本回龙珠正好赶上了这辣眼睛的特效，简直没法看：
对于当年的读者来说，这只是个普通的冒险故事，有点「食之无肉，弃之可惜。」
是触底反弹还是破罐子破摔，全看作者后面能不能提高讲故事的能力。
只靠西游元素的噱头是不够的。只靠科幻发明的小聪明也不够。只靠跟风、增加打斗画面也还是不够，
最关键的，是要让故事变得精彩，要让主人公拥有明确的动机，让读者愿意跟随主角，一同前进。
幸好鸟嶋和彦及时指出了问题所在，鸟山明才能逐步走上正轨。
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，即使不是少年篇的无脑粉，即使不做大道理的说教者，我们依然会觉得这一回很有意义，
因为，这是一次动人的别离。
一别都门三改火，天涯踏尽红尘。 依然一笑作春温。 无波真古井，有节是秋筠。 惆怅孤帆连夜发，送行淡月微云。 尊前不用翠眉颦。 人生如逆旅，我亦是行人。 《临江仙 · 送钱穆父》苏轼
✪✪✪✪✪✪ 鸟山明的爱车
在本期杂志末尾的留言中，鸟山明分享了自己的日常生活：
闲暇时我常去摩托车改装店逛逛。看他们工作简直令人着迷！
鸟山明特别喜欢摩托车涂装改造，他自己的工作室里就摆着一辆本田小猴子z50m 和一辆本田小猴子Z50J，
连载画累了的时候，转个身就能摸到自己的爱车：
他喜欢摩托车，自然是从小受到父亲的熏陶——鸟山国男当过赛车手，还开过汽修店。
至于喜欢50cc小车的原因，一个是外形可爱，一个容易操控，一个是他没时间去考驾照。
后来有了驾照，再加上小车的轮胎不太适合他家那种乡间小路，
他终于换了250cc的摩托，包括川崎 KR250、本田 CBR400、还有后来JUMP 编辑部送的本田 CT110。
不过早期的这台「丝绸之路号」应该才是他花费心思最多的爱车，前后涂装过3个版本，还曾在车身上用中文写着「馄饨面烧卖」几个字（难怪皮拉夫两名手下的名字是那样的）：
✪✪✪✪✪✪✪ 下回还有啥
下回是小悟空与龟仙人的欢乐日常。
鸟山明不止一次说过，龙珠里最像他的人物就是龟仙人。
两人都好色，而且从不掩饰自己的这一本性。
在有的人看来这简直是道德的沦丧 人性的堕落，罪大恶极，
毕竟「万恶淫为首」嘛。
但如果不加分别心地看待龟仙人和鸟山明，又会是什么样子呢？
（不想看大道理的话，可以期待明天的分镜鉴赏，
赛亚人与Z战士混战，七嘴八舌的复杂场面，调度的时候是个难题，
但鸟山明处理得相当巧妙，多而不乱，大魔王的牺牲更是刻画得极为悲壮，令人难忘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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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作者:乙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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